晨光熹微,天边泛起了鱼肚白,青柳村还在一片静谧之中,林凛就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睛。他的意识从混沌中逐渐清醒,后脑勺的伤口处结了一层薄痂,仿佛在提醒着他昨日的惊险与狼狈。只是稍微转动一下脖子,那撕裂般的疼痛便如汹涌的潮水,瞬间将他淹没,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。他强忍着疼痛,试着坐起身来。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如排山倒海般袭来,脑袋里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嗡嗡乱撞,他不得不赶紧扶住身旁那摇摇欲坠的床沿,才勉强稳住身形,没有再次摔倒。“哥哥?”角落里传来林小禾那怯生生、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声音。原来妹妹早就醒了,此刻正蜷缩在墙角的草席上,全神贯注地缝补着一件破旧不堪的衣衫。那衣衫上的补丁层层叠叠,像是在诉说着这个家的贫穷与艰难。“嗯。”林凛简短地应了一声,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疲惫与沙哑。他伸手拿起放在床边、那双几乎磨破了底的草鞋,动作有些迟缓地穿在脚上。每一个动作,都牵扯着伤口,让他疼得眉头紧皱。他拖着沉重的步伐,缓缓走到水缸前,舀起一勺冷水,毫不犹豫地泼在脸上。冰冷的水刺激着他的肌肤,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。水面倒映出一张陌生而又憔悴的脸——蜡黄的面色,毫无血色,仿佛被抽干了生命的活力;深陷的眼窝,透着无尽的疲惫与沧桑;干裂的嘴唇,仿佛沙漠中干涸的土地,急需一场甘霖的滋润。这哪像一个十六岁少年该有的朝气蓬勃的模样?“我去村里找活干。”林凛说着,伸手拿起靠在门边、那根略显破旧的木棍。这木棍,或许是他此刻唯一能依靠的支撑。林小禾听到这话,惊讶地抬起头来,手中的针线因为太过震惊而停顿,尖锐的针尖刺破了手指,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,她却浑然不觉。“哥哥的伤...”她满是担忧地说道,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。“死不了。”林凛打断了她的话,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。他深吸一口气,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、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木板门。初春的晨风带着丝丝寒意,如同一把把小刀,毫不留情地钻入他的衣领。林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,身体下意识地缩了缩。他拄着木棍,沿着泥泞不堪的村道,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行。没走几步,额头就密密麻麻地渗出了冷汗,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,每一次呼吸,都像是在艰难地拉扯着胸腔。青柳村在晨光的轻抚下,逐渐从沉睡中苏醒。低矮破旧的茅屋一间挨着一间,紧密地排列着,像是一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老人。墙壁上的裂缝触目惊心,用稻草和泥巴胡乱填补着,仿佛随时都会在风雨中坍塌。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路边挖野菜,他们的小脸脏兮兮的,眼神中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早熟与坚韧。看到林凛走来,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,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。“看,是林家的懒汉!”一个缺了门牙的男孩,手指着林凛,大声喊道,声音在寂静的村道上格外响亮。“听说他偷张家的鸡摔破了头!”另一个孩子也跟着附和道,脸上带着一丝好奇与嘲讽。林凛的脸色微微一变,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木棍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但他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,没有理会这些童言童语。他心里清楚,原主的名声在村里已经糟糕透顶,想要改变大家的看法,谈何容易?村中央那棵古老的柳树下,几个老人正围坐在一起,专注地编织着草鞋。他们的手指粗糙而灵活,稻草在他们手中迅速地变成一双双结实的草鞋。看到林凛走近,他们的谈话声戛然而止,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。“李爷爷,”林凛径直走到缺牙老头面前,鼓起勇气说道,“听说赵地主家要修谷仓?”他的声音虽然不大,但却透着一股坚定。李老头眯起浑浊的眼睛,打量着林凛,眼中带着一丝怀疑与审视:“怎么,林家小子真要改邪归正了?”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,仿佛不太相信林凛的决心。“我想找活干。”林凛坦然地说道,眼神中透着坚定与诚恳。他挺直了腰板,试图展现出自己的决心。几个老人交换了一下眼神,那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与不确定。最后,李老头用他那粗糙得如同树皮般的手指,指向村东头:“赵家就在那边,红墙大院。不过...”他上下打量着林凛瘦弱的身板,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,“你这身子骨,怕是扛不动木料。”“我能行。”林凛固执地说,语气中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。他握紧了拳头,仿佛在向自己和所有人证明。离开老柳树,林凛朝着村东头走去。他的步伐有些蹒跚,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。路过一口水井时,几个正在打水的妇女看到他,立刻压低了交谈声,眼神时不时地朝他这边瞟来。“那不是林家的...”一个妇女小声说道,声音中带着一丝惊讶。“嘘,小声点...”另一个妇女连忙制止道,眼神中透着一丝警惕。林凛低着头,加快了脚步,脸上火辣辣的,仿佛被人狠狠地抽了几巴掌。他在心里暗自叹息,原主到底做过多少混账事,才让全村人都用这种异样的眼光看他?赵地主家的宅院在青柳村格外显眼——高大的砖砌围墙,整齐的瓦片屋顶,飞檐斗拱,雕梁画栋,比起村里那些摇摇欲坠、破败不堪的茅草屋,不知气派了多少倍。那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,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,将两个世界彻底隔开。林凛在门前踌躇了片刻,心中有些忐忑不安。他深吸一口气,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,终于抬起手,敲响了那扇黑漆大门。“砰砰砰。”敲门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。过了一会儿,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丁打开门,他皱着眉头,上下打量着林凛,眼中满是不屑:“什么事?”他的声音粗声粗气,带着一丝不耐烦。“听说...听说府上要修谷仓,缺人手...”林凛的声音越来越小,心中的紧张让他有些底气不足。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木棍,仿佛那是他最后的依靠。家丁嗤笑一声,脸上的嘲讽之意毫不掩饰:“就你?”但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,嘴角微微上扬,侧身让开了路,“进来吧,正好缺个搬碎料的。”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,仿佛林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。赵家的院子比林凛想象的还要大,宽敞的庭院,精致的假山,潺潺的流水,还有那盛开的鲜花,一切都显得那么奢华。穿过前院时,他看到几个衣着光鲜的孩子在丫鬟的陪伴下玩耍,那些孩子面色红润,笑容灿烂,身上的绸缎衣裳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,与村里那些面黄肌瘦、衣衫褴褛的孩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后院空地上,谷仓的框架已经搭起,几个壮实的汉子正在搬运木料。他们的肌肉紧绷,每一块肌肉都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,沉重的木料在他们手中虽然吃力,但也能轻松应对。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看到家丁领着林凛过来,眉头立刻皱了起来,眼中满是怀疑。“王管事,这小子说来干活。”家丁汇报道,语气中带着一丝漫不经心。王管事上下打量着林凛,眼神中透着审视与挑剔:“赵家不养闲人,干多少活,吃多少饭,明白吗?”他的声音冰冷而严厉,仿佛在给林凛立下规矩。林凛连忙点点头,眼中透着坚定:“明白。”“先去把那边碎木料搬到后院。”王管事指着一堆废弃的木料,“搬完十筐,给一碗粥。”他的语气不容置疑,仿佛在发布一道圣旨。林凛走到木料堆前,蹲下身开始往筐里装。这些看似轻巧的碎木料,装满一筐后却沉重异常。他双手握住筐子的把手,手臂上的青筋暴起,肌肉紧绷,才勉强将筐子离地。他的脚步有些踉跄,每走一步,都像是踩在锋利的刀刃上,钻心地疼。“快点!磨蹭什么!”王管事呵斥道,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与不满。第一筐搬到后院时,林凛已经气喘如牛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仿佛要把整个胸腔都震裂。眼前发黑,金星直冒,他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倒下。但他咬了咬牙,强忍着身体的不适,转身又去搬第二筐。一筐、两筐、三筐...到第七筐时,他的双手已经磨出了血泡,血泡晶莹剔透,仿佛随时都会破裂。每走一步,都像踩在棉花上,软绵绵的,使不上一点力气。“喂,小子。”一个正在搭架子的木匠看不下去了,走过来劝道,“悠着点,别把命搭上。”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关切。林凛勉强扯出一个笑容,那笑容比哭还难看:“谢谢,我没事。”说完,他又继续搬运。当第十筐终于搬完时,他再也支撑不住,直接瘫坐在了地上。汗水湿透了他单薄的衣衫,贴在身上,冰冷刺骨。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呼吸急促而沉重,仿佛一台破旧的风箱。王管事走过来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眼中没有一丝怜悯,只是冷冷地丢给他一个粗陶碗:“去厨房领粥。”林凛艰难地站起身来,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,朝厨房走去。厨房的婆子看到他的模样,脸上露出一丝惊讶,难得地没有刁难,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糙米粥,上面还飘着几片嫩绿的菜叶。林凛端起碗,狼吞虎咽地吃起来,这是他记忆中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。每一口粥,都像是生命的滋养,让他重新找回了力量。傍晚时分,夕阳的余晖洒在大地上,给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。林凛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。院门虚掩着,林小禾不在。他走进屋内,发现角落里堆着几件待缝补的衣物,旁边的小篮子里放着半块粗面饼——想必是妹妹今天的工钱。林凛坐在门槛上,看着自己磨破的双手。血泡已经破了,渗出淡黄色的液体,混合着泥土和汗水,脏兮兮的。这样的活计,他真的能坚持下去吗?他的心中有些动摇,有些迷茫。正当他出神时,院门被轻轻推开了。林小禾拎着个小篮子走进来,看到林凛时明显愣了一下,眼中满是惊讶与难以置信。“哥哥...真的去干活了?”她小声问道,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与不确定。林凛点点头,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:“赵家修谷仓,我搬了十筐木料,换了一碗粥。”他没说自己的手已经疼得几乎握不住东西,不想让妹妹担心。林小禾的眼睛亮了起来,那光芒仿佛黑暗中的星辰,璀璨而夺目。但随即又黯淡下去,她的目光落在林凛的头上,满是担忧:“哥哥的伤...”“没事。”林凛转移话题,不想让妹妹继续担心自己,“你今天做了什么?”“给钱婶家缝被子。”林小禾展示篮子里的粗面饼和一小包盐,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,“换了这些。”她放下篮子,突然注意到林凛的手,倒吸一口冷气:“哥哥的手!”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呼,眼中满是心疼。不等林凛反应,她已经跑进屋,拿出一个破布包,里面装着些绿色糊状物。“这是...?”林凛疑惑地问道。“车前草捣的,治伤。”林小禾小心翼翼地托起林凛的手,轻轻涂抹药草。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,仿佛在呵护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。她的手指上满是针眼,有些还渗着血,那是她辛苦劳作的痕迹。林凛心头一震,他的目光落在林小禾的手指上,心中一阵酸涩:“你的手...”林小禾慌忙把手藏到身后,眼神中带着一丝慌乱:“没、没事...”一阵酸涩涌上林凛的喉头,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,说不出话来。他突然意识到,在他游手好闲的日子里,这个十四岁的妹妹是如何用满是伤痕的小手,艰难地维持着这个家的。她小小的身躯,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苦难。“明天我还去赵家。”林凛声音沙哑,那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,“以后...以后你不用接那么多针线活了。”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坚定,仿佛在向妹妹承诺一个美好的未来。林小禾抬起头,眼中闪烁着林凛从未见过的光芒。那光芒中,有感动,有欣慰,有希望。那一刻,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个妹妹——瘦小却坚韧,怯懦又勇敢。她就像一颗顽强的小草,在狂风暴雨中依然倔强地生长。“嗯!”林小禾用力点头,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下来。那眼泪,是幸福的泪水,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泪水。